有人说,拾荒者眼中的垃圾场,是世界上最迷人的花园。
东丈(化名)万万没想到,他加入“北漂”大军后的第一个高光时刻,不是因为他高大帅气,也不是因为他给公司签了一个大单。而是在他刚搬进出租屋的那天,第一次下楼倒垃圾的时候,被几个大叔大妈簇拥着才走近垃圾箱,仿佛误入了“饭圈”的“爱豆”。
就这样,手里的旧纸箱全到了第一个冲过来的陈大爷手里,零星几个饮料瓶进了第二个冲过来的殷大爷的蛇皮袋里。其余的人不得不凭冲动前来,失望而归。
所以收废品的圈子里也有自己的“江湖”。那些纸箱子和饮料瓶里装的都是大爷大妈的人情世故。
一个
齐阿姨所在的小区和北京大部分小区一样:每栋楼楼下都有四个用于垃圾分类的垃圾桶,其中标有“厨余垃圾”和“其他垃圾”字样的两个总是满满的,需要保洁员每天定时清理;有“有害垃圾”的那种,很少看到有人往里面扔东西,隔几天就能清理干净;用来装“可回收物”的垃圾桶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的。
齐阿姨每天都“蹲”在楼下的垃圾桶附近。只要有人拿着废纸箱之类的垃圾出现,她就会上前一把夺过来,把其他垃圾扔进垃圾桶,然后把纸箱留下,装在蛇皮袋里。等蛇皮袋装满了,就在小区外面卖。一公斤1.3元是开到小区门口收废品的大货车给的价格。如果多走几步路到更大的废品回收站,一公斤可以卖到1.5元,甚至更多。至于旧衣服旧鞋子这些“硬通货”,往往还没出楼道就被保洁阿姨收走了。
以单位走廊为界,里面是保洁阿姨的世界,外面是接送老人的舞台。谁说老年人圈子里没有内卷?不努力,可能连纸箱都拿不起来。
5月12日,北京因各种“绯闻”掀起新一波“抢菜潮”,几乎每个超市、菜市场都排起了等待称重付款的长队。昏暗的灯光下,队伍中的齐大妈突然回头,发现几个用来装蔬菜的纸箱被超市工作人员遗弃在灯影下。从想休息一下到准备动起来,最后迈出坚定的一步,齐阿姨让身后的人帮她在队列里占好位置,走向那堆纸箱。
结账,付钱,转身离开,宋阿姨挥一挥衣袖,走出超市,没有留下一点灰尘。
二
加班刚回到小区的王良(化名)从楼下的快递柜里拿出了今天早上刚到的快递。就在他掏出钥匙打开快递纸箱的时候,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在漆黑的夜晚向他伸来…
“小伙子,用这个。”持刀的手来自一位衣着考究的老人,他一脸严肃地告诉王良,“把你的名字、电话、地址等撕下来。很安全。把纸箱子留给我就行了。”
“没有哪个纸箱能‘活’进垃圾桶。”王良开玩笑说,他对这些老人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。第一,那是别人的自由,他无权干涉。第二,自己能扛一点路,何乐而不为?
和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李(化名)有不同的看法:“我真的接受不了。有的人把捡来的废品都堆在楼道里,别人看着不舒服也不会说。关键是影响交通,还有火灾隐患。”
除此之外,还有很多不同小区的业主表达了自己的看法:有人认为只要不把捡来的废品堆放在公共通道影响他人,也有人说即使存放在家里,也可能会散发出各种怪味,影响周围人的生活环境。同时,由于目前处于疫情防控期,很多人认为小区收废品的行为更容易造成病毒传播,应该彻底杜绝。
“你可以赚你的钱,但请不要影响我的生活。”李告诉记者,每次看到楼道里有人用拉杆箱或蛇皮袋收废品,甚至会有一位老人为废品打架。他一直觉得不舒服,觉得自己的生活体验下降了很多,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侵犯了自己的合法权益。
有些人更主张邻里之间应该互相帮助,交换需要的物品。知道哪家收废品,他们会把家里不用的纸箱之类的东西放在那家门口,帮助别人,方便自己;有的人宁愿江湖忘乎所以,闭门造车,悲喜交加。两种生活方式没有区别,更谈不上对错。
前提是不违法。
三
对于在小区内收废品是否构成侵权,《法治日报》律师专家库成员、北京海润田瑞律师事务所律师包华认为,单纯收废品不构成侵权。
“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,只要行为人的行为不侵犯他人的合法权益。”包华说,只要收集的废品存放在自己家里,定期出售,不造成空气污染、噪音污染、光污染和水污染,就应该允许。
如果是真的废品堆积占用公共通道或消防通道,甚至是废品存放在自己家里,空气污染,噪音污染,光污染,水污染等。仍然会发生。此时其他所有人的合法权益确实受到侵害,可以依据《民法典》关于相邻关系和侵权责任的规定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。
“并不是说让我们担心就是侵权。”对于一些业主担心收废品会造成病毒传播,包华强调:“是否会造成病毒传播,是否属于侵权,要严格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和行业标准来判断。”
难道要诉诸法院才能解决小区乱丢垃圾的问题吗?
“管理好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。”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教授、北中/北京国际仲裁中心仲裁员翟野虎表示,新的物业管理条例生效后,小区内所有公共区域都不允许堆放废品,物业公司可以联合社区、街道、公安机关对这类问题进行管理,并做好相关人员的思想工作。“如果还执迷不悟,可以强行清理这些垃圾。”
此外,在北方
京市施行垃圾分类的背景下,翟业虎建议物业公司或者保洁人员进一步加强管理,对分类后的垃圾能即到即收,再定期交由专业的废品收购站处理,形成良性循环。“出售这些废品所得的收益,可以作为对社区及物业公司加班加点工作的人员的奖励。”翟业虎告诉法治日报记者,北京市的馨莲茗园小区就于近日从公共收益中支出了1万元,对积极参加小区疫情防控工作和核酸检测服务工作的社区工作人员、小区物业公司人员以及12名业主进行了鼓励和慰问。
图为馨莲茗园小区业主领取慰问品。
四
收废品是一个很辛苦的行业,一不小心还可能承担法律责任。那么,这样的付出和回报是否能成正比?
此前曾有媒体报道,“小区大妈捡破烂月入6000元”“有人卖纸壳一个月挣2万5”“大妈月入近2万,坐拥多套房产却痴迷捡垃圾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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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能够被报道出来的,基本都是“人类高质量拾荒者”。就像我们问做直播赚不赚钱?那些坐拥千万粉丝的游戏主播当然赚钱;玩游戏赚不赚钱?LPL的职业选手当然赚钱;打篮球赚不赚钱?NBA的球星当然赚钱……用个体来量化群体、拿业余去对标专业,很可能得出一个伪命题。
游走在各个小区里收废品的大爷大妈显然达不到高收入标准,但一个月挣千把块补贴家用,倒是问题不大。至于这千把块算不算家庭收入的“刚需”?恐怕还得分情况讨论。
一件洗到褪色的T恤、一顶看不出年月的宽檐帽、一双沾满污渍的布鞋……这是收废品的郭大爷的形象。平时在家帮儿子儿媳看孩子的郭大爷自己没有收入,家庭日常开销全靠儿子儿媳定期给的生活费,有时候提前花完了也不好意思再找他们要。“现在国家政策好,我不操心吃不饱穿不好。” 郭大爷说:“但是孩子们挣钱也不容易,我干这个挣得也不多,不过能帮他们一点是一点吧。”
考究的棉麻衬衫、精致的机械表、已经盘到包浆的手串……这是时常与郭大爷抢“业绩”的韩大爷的装扮。韩大爷与老伴儿几年前从山西老家来到北京,帮女儿照看外孙。与郭大爷不同的是,韩大爷和老伴儿都有退休金,女儿女婿也收入可观,收废品完全就是“业余爱好”,或者也算“自主创业”?
加入收废品这一行,和从业者原本社会地位、财富身价的关系不大,有饮料瓶、废纸板的地方,就有大爷大妈们永远都在追赶的“KPI”。
五
“捡垃圾这个事说了无数次了,怎么都拦不住,我现在真的是没有办法。”韩大爷的女儿曾多次跟父母交涉过收废品的问题。她认为家里并不缺这点钱,收废品又辛苦又不卫生,不仅影响邻里关系,而且会让自己很没有面子。父母这样一意孤行,很容易产生家庭矛盾。
“一是不想浪费,二是我们在家确实很无聊,卖点废品还能赚点零花钱,怎么就不行了?”对于儿女的不理解,韩大爷表示更不理解。
随着城镇化的快速发展,越来越多的老年人为支持子女事业进城照顾孙辈,成了跟随儿女迁移的“老漂族”。语言沟通、生活方式、城乡习俗、社会交往等,都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适应。不少“老漂”面临着和街坊四邻“处不熟”的尴尬。“在俺老家,都是一个村的,常常大门不关就去别人家串门、聊天。可到了城里,孩子们上班的上班,上学的上学,一关门谁也不认识谁,话也说不上,啥事儿也干不了,闲得慌。” 郭大爷说。
而即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“土著老人”,在面对类似问题的时候,也有着一样的困惑。类似的问题也并非我国独有,更加极端的也曾见于报端。
日本著名真人秀节目《可以跟着去你家吗》中曾出现过一位“纳豆仙人”:当年72岁的前田良久坐拥东京涉谷区的千万豪宅,却把豪宅住成了垃圾场……正门因堆满了垃圾已经不能进出,只能穿过一大片竹林走后门才能到达。
门口堆满了报纸,客厅全是垃圾,饭盒、食物散落一地。用腐烂的橘子皮洗手、一日三餐只吃纳豆拌饭、偶尔就一块酱油拌大蒜……本是“天胡”的开局,却被前田良久活成了“摆烂”。
之所以会把日子过成这样,是因为前田良久既没有成家,也没有要好的朋友。在父母先后去世的情况下,妹妹也在她60岁时离开了这个世界。在巨大的孤独感和虚无感笼罩之下他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。“纳豆仙人”甚至反问记者:“如果你认识的人都死了,你还有活着的意义吗?”
网络视频截图
六
要想除掉旷野的杂草,方法只有一种,那就是在上面种上庄稼。
“应该帮助老年人培养更多有益身心健康的兴趣。”翟业虎表示,许多社区都关注到了这个问题,会在重阳节等节日举办一些相应的活动,让老社区内的老年人更容易彼此结交。“能够接触到志趣相投的新朋友,会更有利于老年人的精神状态。”
在物质层面已经得到极大提高的今天,精神层面的供给就显得尤为重要。翟业虎建议,街道、社区应该加强软环境的建设,开设面向老年人的乒乓球室、读书室、棋牌室等活动场所,为老年人建立更多沟通的桥梁。同时,政府应该投入相应的人力、物力、财力,组织一系列的心理讲座、健康讲座、法律讲座等公益性活动,由街道牵头,社区组织,以达到活跃社区文化的目的。
翟业虎告诉记者:“目前,许多地方政府和街道社区都会定期安排心理咨询师,对老年人进行个性化的、有针对性地辅导或疏解。”
让老年人走出眼前的小圈子,就能看到更为广阔的新天地。
近年来,随着移动互联网发展以及“数字鸿沟”缩小,一部分中国“新老年”群体开始崛起。在各大网络平台上的“网红老人”都不在少数,动辄坐拥几十万至几百万粉丝,毫不逊色年轻网红们。
张大爷曾是一位语文教师,退休后的他从未觉得自己无所事事。每隔一段时间,张大爷就会约上几位老友一起去城市周边骑行。看到好的风景,就用相机拍下来,遇到有趣的人和事,就用尚未“退休”的“笔杆子”记录下来,写诗、写散文、写游记,生活比许多年轻人还丰富多彩。最近,张大爷又学年轻人搞起了短视频和公众号,还积累了不少的粉丝。
“孩子们忙他们的,我忙我的,需要我看孙子了我就顶上,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找点喜欢做的事重新上岗。”提起自己的退休生活,张大爷神采奕奕,就像时间的列车缓缓驶过人生的赛场,回望过去,还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。
“梦想”“拼搏”这样的字眼不只独属于年轻人。因自制的“时装”走红网络的“宝藏奶奶”、直播带货帮孙子销售当地大红杏的“豪heng老太”、70岁时报名参加四川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李启君老人、bilibili最高龄的up主之一江敏慈老人……老年人的追梦也是一路打怪升级,只要拼尽全力仍然可以乘风破浪。
就像电视剧《三十而已》里说的:“之前的三十年,我一直活在别人对我的期待里;以后,我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。现在眼前的一切,不过三十而已。”
现在的老年人更应该意识到,之前的几十年,他们一直活在对家庭、对子女的付出里。从现在开始,他们应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。现在眼前的一切,不过七八十而已。
其实,收废品也好,培养别的兴趣爱好也罢,让每一位老人都能拥有幸福的晚年,才是眼前问题的最终答案。
毕竟,从垃圾场走出来之后,才能遇到更美的花园。
作者|梁成栋
来源: 法治日报